聚焦人之生存 就是一出大戏——丝绸之路国际艺术节观戏所思
“所有的戏剧,究其本质,都是关注人的生存状态。”在接受记者专访时,北京人民艺术剧院院长冯远征说。近日,由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打造的话剧《日出》《哈姆雷特》《正红旗下》先后亮相在西安举办的第十一届丝绸之路国际艺术节。三部作品都深层聚焦于历史长河中特定时期人的生存状态,成就着一部部引人入胜的大戏。
陈白露:清醒还是沉沦?
进入第二幕后,《日出》的舞台背景由陈白露喜欢的玻璃霜花,变成一口像要吞噬一切的鱼缸,其间的游鱼苍白如囚徒,在不见天日的一缸死水中不停地打转,层层绕绕的鱼尾恰如陈白露那身华丽繁复的拖地长裙,在日复一日的挣扎消磨中疲态尽显。
《日出》的故事发生在旧中国的天津租界,那是抗战前夕地崩山惊的时刻,一切笼罩在无尽黑暗与痛苦之中。“鱼缸象征着陈白露的世界。”《日出》导演冯远征说,陈白露向往纯粹而干净的世界,但一切已经腐烂,她找不着出路,只好躲在“汽车、金钱、漂亮衣服”编织的腐朽世界里清醒地沉沦,自甘堕落,自我欺骗。
小东西的结环而死,是《日出》的转折点。为了突出这一情节的冲击力,安装在舞台顶部的摄像机镜头,由小东西的脸部大特写快速拉伸至极远,这似乎意味在那个“满怀天地良心的人过得最可怜的时代”,一个鲜活年幼的生命,她越是反抗,就越是极速地被扼杀。
研究曹禺话剧的日本学者佐藤一郎借用臧克家诗句“像用骷髅架起的天梯”形容当时那个普通人想前进却无路可走的时代:“陈白露活得艰难而倔强”,她“从矛盾的缝隙中仰望那片日出,但残酷的现实使她万分清楚,有时只有肯定‘恶’才能维持生活”。
然而,当外界的“恶”足以吞噬一切时,陈白露其实和小东西一样,已经无力等到日出。“我流着眼泪,赞美着这些伟大的孤独的心灵……人毕竟要活着的,并且应该幸福地活着。”曹禺在《日出·跋》中写下的愿景,并未在陈白露身上实现。无法挣脱那个悲剧性的时代,或许就是陈白露最大的生存焦虑,西方的哈姆雷特亦是如此。
哈姆雷特:生存还是毁灭?
封闭的剧院,边界明显的舞台,由此形成的局促性与压迫感,让舞台艺术更易凸显人的生存状态。“《哈姆雷特》的舞台设计整体是一个幽暗的地下空间,有明显的囚禁与监牢色彩,而四周的洞穴则象征冲破与逃离。”话剧《哈姆雷特》导演杨佳音说。
这样的舞台空间也确如莎士比亚所写——彼时的世界如同一所牢狱,而哈姆雷特身处的丹麦是“最坏的一间”,充斥着阴谋与背叛,人性正在堕落,理想普遍丧失,由此,天性纯善的哈姆雷特才会在复仇大业面前陷入深深的犹豫与沉思:生存还是毁灭。
相比于传统的戏剧风格,此版《哈姆雷特》全剧仅有四位演员,一人分饰N角,从而将不同的灵魂藏在同一副面孔下。在哈姆雷特与父亲的亡魂对话时,演员通过脸部90度的高强度扭转,瞬间完成角色切换,以此呈现哈姆雷特内心的剧烈冲突,而机械感十足的表演也似乎暗示着哈姆雷特试图反抗世俗与身份的双重禁锢。
“莎士比亚剧本中由伶人表演的戏中戏,在我们的话剧中被巧妙地换成了动画片《狮子王》,后者的灵感正来源于莎翁的《哈姆雷特》。”杨佳音说,通过动物来表现刽子手,寓意着哈姆雷特对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的抗拒,以及对彼时横行人类社会的兽性与暴力的拒绝。
哈姆雷特的复仇何其艰难,皆因他是个文明人,其最终中计而亡,也是败于那个悲剧性的黑暗时代。此版《哈姆雷特》则用滑板、制服、苏打水等时尚元素实现了解构与颠覆。“哈姆雷特的焦虑可能存在于每个人身上,希望观众能够在当代化的表达中找到缓解的可能。”杨佳音说。
正红旗下的众生:积弱还是自励?
《日出》和《哈姆雷特》更强调个体的生存困境,《正红旗下》则聚焦于旗人这一群体的生存图景:大清曾是他们的“温柔乡”,一旦进入穷途末路,则又成了他们积弱的“鸦片”,正如老舍先生所写,“二百多年积下的历史尘垢,使一般的旗人既忘了自遣,也忘了自励”“生命就这么沉浮在有讲究的一汪死水里”。
在小说《正红旗下》中,老舍先生不断借助声音描摹着大厦将崩的晚清末世:黄河狂吼,灾民哀号,都市中有狂赌声,街巷中充斥着对***与国贼的切齿诅咒。而话剧艺术让声音这一元素更加振聋发聩:天南地北的婴孩因饿死或冻死而啼哭,帝国主义的枪炮声好似五雷轰顶,身处其间的,便是旧世界“残灯末庙”中的芸芸众生。
“小说是人类对自己的关心。”《正红旗下》尤其契合老舍先生的这句论断。作为一部自传体小说,《正红旗下》于幽默中带着心酸,在嬉笑中透着悲鸣,正是通过作者亲历的家族故事,展现八国联军侵华战争前后的社会动荡。话剧演出中,演员濮存昕扮演的老舍宛如一个旁观者,穿越时空,游走在舞台。
在濮存昕看来,话剧《正红旗下》继承了老舍先生同情与批判的眼光,透视着曾经令人屈辱的岁月:有人赊账度日,有人拿妻换鸽,当国破了,山河碎了,有人替洋人卖命,有人荒诞到以为刺个“精忠报国”字样就能赶跑侵略者,当然,也有人背起弹药,保家卫国……
话剧《正红旗下》临近尾声时,曾经在族人中出类拔萃、总在找正事做的“福海二哥”,面对亲人的战死,发出孤独而悲凉的呐喊:“谁来帮帮我啊?”空荡荡的北京街巷里,只有帝国主义的枪炮声在嘲讽式地回应他。舞台上,所有人都无力挣脱时代给予的悲剧,舞台下,我们这些生于和平年代的观众,又是何其幸运。(记者 孙正好 张思洁 张申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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