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企下岗后去私企发现一台180万机器无人会用,我能修复
黄总把那张二十万的奖金支票推到我面前时,整个车间的嘈杂声好像瞬间都消失了。他说:“老陈,你是咱们厂的宝贝,这台机器以后就归你管了。”
我看着那串零,手指有些发颤,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他那句“宝贝”。
从我揣着下岗证,踏着一脚泥泞踏进这家私企的大门,到今天,整整三个月。九十天里,我从一个端茶倒水都要看年轻人脸色的“陈师傅”,变成了他们口中毕恭毕敬的“陈工”。
这中间隔着的,不只是堆满油污的零件和复杂的德文电路图,更是一代人无法言说的骄傲,和一个老师傅最后的固执。
一切,都要从那个闷热的午后,我第一次看到角落里那台蒙着灰尘的大家伙说起。
第1章 老马的最后一课
四十八岁,是我人生的一道分水岭。
上半辈子,我叫陈卫国,是红星机械厂响当当的技术大拿,厂里那几台从德国进口的压铸机,只有我能伺候得服服帖帖。我以为这辈子就会和那些轰鸣的机器、刺鼻的机油味儿相伴到老,捧着铁饭碗,安安稳稳地退休。
可时代的浪潮打过来,连声招呼都不给。厂子改制,效益滑坡,最后一张薄薄的“内部退养通知书”,就把我和我二十六年的工龄,一同拍在了沙滩上。
我爱人张兰劝我,说这是好事,人家给的补偿金不少,够咱们喘口气的了。她说,卫国,你辛苦了半辈子,也该歇歇了。
可我歇不住。一个跟机器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人,突然闲下来,就像一根绷紧的弹簧猛地松开,不是放松,而是失重。那种空落落的感觉,比上班还累。
在家待了两个月,我把家里所有的电器都拆开保养了一遍,连我儿子的游戏机都没放过,结果被他抱怨了好几天。我知道,我得找点事做。
托了以前的工友,辗转介绍,我来到了这家叫“宏图精工”的私营企业。面试我的是老板,黄立新,一个看起来比我小十来岁的精明男人,头发梳得油亮,说话语速极快。
他翻着我那份简单得有些寒酸的简历,眉头微皱:“陈师傅,国企出来的,经验是有的。但我们这儿跟你们以前不一样,节奏快,没那么多条条框框,年轻人多,你……能适应吗?”
我能说不适应吗?我只是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干涩:“能。”
“行吧,先试试。我们缺个设备维护的老师傅,主要是些国产的小机器,平时保养保养,出了问题能搭把手就行。工资嘛……试用期三千五,转正四千,你看怎么样?”
这个数字,比我在老厂时少了一大截,但眼下的光景,有份工作就不错了。我再次点头:“行。”
就这样,我成了宏图精工的一名维修工。
工厂的环境和我熟悉的国企车间完全不同。这里没有宽敞明亮的大厂房,没有整齐划一的绿色机器,更没有墙上“安全生产,人人有责”的红色标语。车间里拥挤、嘈杂,机器的布局显得有些杂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机油和金属粉尘混合的燥热气息。
年轻人确实多,一个个穿着沾满油污的工作服,嘴里聊着我听不懂的游戏和网络段子。他们叫我“陈师傅”,客气是客气,但那眼神里,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疏离,仿佛在看一个从旧时代穿越过来的人。
带我的小伙子叫刘洋,二十出头,据说是机电一体化专业毕业的大学生。他对我这个“老师傅”似乎没什么敬畏之心,指着几台嗡嗡作响的机器,三言两语地介绍:“陈师傅,这几台是咱们的主力,操作规程都在墙上贴着,平时注意听听声音,别等坏了再修。有事儿叫我。”
说完,他就戴上耳机,坐到一旁的电脑前,不知道是在查资料还是在摸鱼。
我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走到那几台机器旁。我的老习惯,接手新设备,第一件事就是“听诊”。我闭上眼睛,把手轻轻搭在机器的外壳上,感受着它的震动,倾听着齿轮咬合、轴承转动的声音。
“轴承的润滑似乎不太够,声音有点发涩。”我心里默默判断。
“这台机器的传动带有轻微的打滑迹象,负荷大的时候可能会出问题。”
我睁开眼,看到刘洋正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我。他摘下耳机,嘴角撇了撇:“陈师傅,没那么玄乎。这都是国产机,皮实得很,坏了再修呗。”
我张了张嘴,想跟他说说设备“三分修,七分养”的道理,这是我师傅当年手把手教我的。可看着他那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算了,人家是大学生,我是下岗工,时代不一样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就像个车间里的幽灵。大部分时间,机器都运转正常,我也就只能拿着抹布,一遍遍地擦拭着机器外壳,或者帮着搬运一些物料。年轻的工人们忙着赶产量,没人有功夫搭理我这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
那种感觉,比在家里闲着还难受。在老厂,我是技术核心,谁见了不客客气气地喊一声“陈工”?机器出了问题,厂长都得亲自来请我。可在这里,我仿佛成了一个多余的人,一身的本事,无处安放。
直到那天下午。
那天车间里特别闷热,风扇吹出来的都是热风。我干完了手头的活,想找个凉快点的地方歇歇脚。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车间最里面的一个角落。
这个角落堆满了各种废弃的零件和包装箱,像个被人遗忘的垃圾场。而在垃圾场的中央,静静地卧着一个庞然大物。
那是一台机器,体型比车间里任何一台设备都要大,线条流畅,充满了工业设计的美感。虽然全身蒙着厚厚的灰尘,油漆也有些剥落,但依然能看出它曾经的精良。机身上,一个银色的铭牌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微弱的光。
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拨开蜘蛛网,用袖子擦了擦铭牌上的灰尘。
“Heidelberg Druckmaschinen AG”。
海德堡印刷机械股份公司。
我的心,猛地一跳。紧接着,我在铭牌下方看到了一行更小的字:Speedmaster SM 102。
海德堡速霸SM 102。
我的呼吸瞬间就急促了起来。这……这不是传说中的机王吗?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这可是印刷和精密加工领域的顶级设备,一台全新的机器,价格足以在当时的京城买下好几套四合院。我们老厂当年想引进一台它的前代型号,报告打了好几年,最后都没批下来,成了我师傅临退休前最大的遗憾。
我难以置信地抚摸着它冰冷的机身,那触感,仿佛不是在摸一台机器,而是在触摸一个时代的巅峰。
“陈师傅,你看这堆废铁干嘛?”刘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几分戏谑,“这玩意儿可是咱们厂的镇厂之宝,不过是个摆设。”
我回头,看着他:“这机器……怎么会在这里?”
“黄总买的呗。”刘洋耸耸肩,“听说是从一家倒闭的大厂手里买来的二手货,贪便宜,结果拉回来才发现根本用不了。请了德国原厂的工程师来看,人家说维修费比买台新国产机还贵。后来又找了国内好几个专家,都说没戏。一来二去,就扔在这儿吃灰了,快两年了吧。”
他走过来,踢了踢机器的底座,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一百八十万买回来的一堆废铁,就当是给黄总交学费了。”
一百八十万。
我的手停在了机身上。我能感觉到,在这层厚厚的灰尘和油污之下,这台机器的“骨架”依然是顶级的。它的每一个零件,都代表着那个时代最精湛的工业技术。它不应该像一具尸体一样,被遗弃在这里。
那一刻,我想起了我的师傅,一个干了一辈子维修的老钳工。他退休前,拉着我的手,把一本发黄的、用德语写成的《海德堡S系列维修手册》交给我,那还是他年轻时托人从国外弄到的宝贝。
他当时说:“卫国,记住,机器是有灵性的。你对它好,它就给你干活。你把它当废铁,它就真成了废铁。咱们做技术工人的,手艺就是咱们的脸。别让机器蒙尘,更别让手艺蒙尘。”
我看着眼前这台蒙尘的“机王”,耳边回响着师傅的话。
一个念头,像一粒火种,在我心里悄然点燃。
或许,这是老马(我师傅姓马)留给我的最后一课。
第2章 沉默的诊断
从那天起,我每天下班后,都会在那个角落里多待上半个小时。
我没有声张,只是像一个沉默的医生,在为一位沉睡的巨人做着最细致的检查。我找来抹布和清洗剂,一点一点地擦去机身上的灰尘和油污。每擦亮一小块,都像是揭开了一段被封印的历史。
刘洋看见了,笑嘻嘻地走过来:“陈师傅,您这是要给这废铁做美容啊?没用的,里子都烂了,外面再光鲜也没用。”
我没理他,继续手里的活。
他觉得无趣,摇摇头走了。车间里的其他人也注意到了我的举动,他们大多只是远远地看一眼,然后和同伴窃窃私语,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看热闹的意味。在他们眼里,我这个国企下岗来的老师傅,大概是脑子有点不正常,才会跟一堆废铁较劲。
我不在乎他们的目光。我的世界里,只剩下我和这台机器。
我从黄总办公室的角落里,翻出了一套被遗忘的图纸,正是这台SM 102的。图纸是德文的,很多专业术语我已经有些生疏。于是,我把我儿子淘汰掉的旧手机拿出来,装了个翻译软件,一个词一个词地查,一个零件一个零件地对。白天在车间观察实物,晚上回家就抱着图纸研究到深夜。
那感觉,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多岁当学徒的时候,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望和对技术的敬畏。
张兰看我天天熬夜,心疼地给我端来热牛奶:“卫国,你这是干嘛呢?一把年纪了,还当是小伙子啊。人家老板都放弃了,你跟着瞎折腾什么?”
我喝着牛奶,眼睛还盯着图纸,嘴里含糊地说:“你不懂,这机器……是好东西。就这么扔了,可惜了。”
“好东西也得能用才行啊。”张兰叹了口气,“你安安分分上你的班,别惹事就行了。咱们现在不比从前,得小心。”
我理解她的担忧。人到中年,失业的打击足以摧毁一个家庭的信心。她怕我折腾,怕我再丢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
我拍了拍她的手,说:“放心吧,我有分寸。”
可我心里清楚,这件事,我已经没有分寸可言了。这不仅仅是一台机器,它关乎着我作为一个技术工人的尊严。
经过一个多星期的外部清洁和图纸研究,我对这台机器的整体结构已经了然于胸。接下来,是内部的探查。
这需要工具。我自己的那套工具,在离开老厂时,因为心情不好,都送给了徒弟。宏图精工的工具箱里,都是些普通的扳手和螺丝刀,根本应付不了这种精密设备。海德堡的机器,很多螺丝都是特制的内六角和花键,需要专门的套筒。
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去找了黄总。
黄总正在打电话,谈着一笔生意,看到我进来,他朝我摆了摆手,示意我等等。我能听到他电话里说的“利润”、“交货期”、“质量必须保证”这些词。挂了电话,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抬眼看我:“陈师傅,有事?”
我搓着手,有些局促地说:“黄总,我想……我想看看车间角落里那台德国机器。”
黄总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那笑容里带着点自嘲:“看吧,反正也是一堆废铁。怎么,陈师傅,你还想把它给修好?”
我没敢把话说满,只是低声说:“我先看看,研究研究。不过,厂里的工具不行,需要一套专门的工具。”
黄总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靠在老板椅上,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专门的工具?德国货,工具也贵得要死吧?”
“是……是有点贵。”我小声说,“不过,我可以先列个单子,您看看。有些不常用的,或许可以想想别的办法。”
黄总盯着我看了足足有半分钟,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的价值。最后,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空白的申请单,扔到我面前:“写吧。我丑话说在前面,钱,我可以批。但你别给我瞎折腾,影响了车间正常生产,我可饶不了你。”
“不会的,不会的。”我连忙保证,“我都是利用下班时间。”
拿着那张签了字的申请单,我感觉像是拿到了一张军令状。
工具很快就买回来了,花了两千多块。刘洋看着我手里那套崭新的、闪着银光的德国威汉工具,眼睛都直了:“我靠,陈师傅,老板真给你批了?这两千多块,够我半个多月工资了。你可别把钱打了水漂啊。”
我没说话,只是提着工具箱,径直走向那台机器。
打开电气控制柜,里面密密麻麻的线路和模块展现在我眼前。虽然断电两年,但柜子里依然保持着德国工业品特有的整洁和秩序感。我深吸一口气,开始了我沉默的诊断。
我像一个外科医生,拿着万用表和示波器,开始逐一排查电路。从主电源,到变压器,再到每一个控制模块和传感器。这是一个极其枯燥和繁琐的过程,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细心。
一个星期过去了,我把所有的电气部分都检查了一遍,更换了几个老化的继电器和电容,但当我尝试通电时,机器依然毫无反应,只有控制面板上的一个红色故障灯,固执地亮着。
刘洋每天都会过来看一眼,然后摇着头离开。车间里的风言风语也多了起来。
“看见没,那老头还在那儿捣鼓呢。真是闲的。”
“就是,以为自己是国企出来的就了不起了?德国人的东西,是他能搞得定的?”
“等着瞧吧,黄总那两千块钱的工具,估计就要打水漂了。”
这些话,像针一样,时不时地刺我一下。连黄总路过车间,看到我趴在机器上,脸色也一天比一天难看。
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是不是我这套几十年的老经验,在这些高科技的机器面前,真的已经一文不值?
那天晚上,我对着一张复杂的电路图,研究到深夜,眼睛都花了,还是找不到问题所在。挫败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我烦躁地把图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张兰被惊醒了,走过来,默默地把图纸捡起来,重新展开,用一本书压平。
她没说话,只是给我倒了杯水,然后坐在我身边,轻轻地帮我捶着肩膀。
“卫国,”她过了很久才开口,声音很轻,“别太为难自己。不行,就算了。你尽力了。”
我看着她,眼眶一热。是啊,不行就算了。我一个下岗工人,何必跟一台一百八十万的机器过不去呢?明天就去跟黄总说,我修不了,那两千块钱的工具,我从工资里慢慢扣。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全是那台机器的影子,和师傅当年的话。
“别让手艺蒙尘。”
天快亮的时候,我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不对!我忽略了一个地方!
电气系统没问题,那问题很可能出在机械部分!现代的精密设备,都有大量的传感器用于检测机械部件的状态。任何一个机械故障,哪怕只是一个微小的卡滞,都可能通过传感器反馈给控制系统,导致整个系统锁定,无法启动!
之前的那些专家,包括德国工程师,很可能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复杂的电气和软件系统上,反而忽略了最基础的机械结构。
我的心,又重新剧烈地跳动起来。
第3章 一根弹簧的价值
天一亮,我揣着两个馒头就赶到了厂里。
车间里还没什么人,只有几盏照明灯亮着,显得空旷而安静。我径直走到那台海德堡机器前,这一次,我的目标不再是那个复杂的电气控制柜,而是它庞大而精密的机械心脏——传动系统。
根据我的推测,故障灯亮起,系统自锁,很可能是某个安全联锁装置被触发了。这种装置遍布机器全身,比如防护罩没有关好,某个部件没有复位,或者润滑系统压力不足等等。
我拿出图纸,开始对照着机器,一个一个地排查这些可能触发安全联锁的点。这是一个比检查电路更加耗费体力的活。我需要钻到机器下面,爬到机器上面,拆开一个个沉重的防护外壳。
汗水很快就湿透了我的工作服,油污沾满了我的脸和手。
工人们陆陆续续来上班了。他们看到我这副狼狈的模样,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刘洋走过来,看着我从机器底座下满身油污地爬出来,忍不住说:“陈师傅,您这是……图啥啊?”
我没力气回答他,只是摆了擺手,喝了一大口水,又继续埋头苦干。
一整天,除了吃饭,我几乎没有离开过那台机器。我检查了所有的防护罩开关,检查了润滑油路,甚至把几个关键的齿轮箱都打开看了,一切正常。
可当我再次尝试通电时,那个红色的故障灯,依然像一只嘲讽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希望一点点被消磨,疲惫感如同附骨之蛆,侵蚀着我的身体和意志。难道,我真的错了?
黄总下午来车间巡视,看到我还在那儿“瞎忙活”,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把我叫到一边,压低了声音,但语气里的不耐烦却毫不掩饰:“陈师傅,我再问你一遍,到底行不行?不行就别占着地方,影响别人干活。这机器,我已经不抱希望了。”
我浑身是汗,手上全是黑色的油泥,面对着衣着光鲜的黄总,我感到一阵窘迫。我咬了咬牙,说:“黄总,再给我三天时间。如果三天后还不行,我……我再也不碰它了。”
黄总盯着我看了几秒,最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三天!就三天!到时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说完,他转身就走。我能感觉到,整个车间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那目光里有同情,有嘲笑,更多的是等着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回到家,我连饭都吃不下。张兰看着我失魂落魄的样子,也没再多问,只是默默地帮我把换下来的、沾满油污的衣服拿去洗了。
那一晚,我躺在床上,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把这台机器的每一个结构,每一个零件都过了一遍。我到底忽略了什么?
突然,一个细节从我脑海深处闪过。
是给纸单元。
这台机器是用来做精密加工的,但它的基础设计源于印刷机,所以它有一个极其复杂的给纸和传送机构。我记得,在检查的时候,给纸单元的一个吸嘴升降机构,我只是目测了一下,觉得没问题,并没有动手去拆解,因为它看起来是最不可能出问题的部分。
会不会……问题就出在这里?
第二天,我直奔那个部位。那是一个由凸轮、连杆和弹簧组成的精巧机构。我小心翼翼地将它拆解开来。
当我拆下最后一个零件时,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一根小小的复位弹簧,断了。
它断得很隐蔽,不彻底拆开,根本看不出来。这根弹簧的作用,是让一个负责检测纸张位置的微动开关联动杆在完成动作后能够迅速复位。弹簧断了,联动杆就无法复位,微动开关就一直处于触发状态。
系统检测到这个“异常”信号,判断为给纸单元故障,为了防止损坏后续更昂贵的部件,于是触发了安全联锁,锁死了整台机器。
就是它!
我捏着那截断掉的弹簧,手都在发抖。困扰了无数专家、让一百八十万的设备变成废铁的罪魁祸首,竟然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价值可能不到十块钱的小东西!
我激动得差点喊出声来。
但新的问题来了。这根弹簧是特制的,无论是尺寸、线径还是弹性系数,都要求得非常精确。在国内,根本找不到一模一样的替代品。如果要从德国原厂订购,先不说价格,光是流程和运输时间,就得一两个月。
黄总只给了我三天时间。
怎么办?
我拿着那截断掉的弹簧,在车间里来回踱步。刘洋看我神色不对,凑过来问:“陈师傅,怎么了?找到问题了?”
我把弹簧递给他看。
他看了半天,一脸茫然:“不就一根弹簧吗?断了?去五金店买一根不就行了?”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没那么简单。这是高强度合金钢做的,弹性系数要求很高。普通的弹簧,用不了几下就得变形,到时候机器出的问题更大。”
刘洋撇撇嘴,不说话了。在他看来,我可能又在小题大做。
我突然想起了我的老厂,红星机械厂。虽然厂子不行了,但厂里有个热处理车间,还有一批经验丰富的老伙计。我们以前给设备做维修,很多找不到的零件,都是自己动手做。
对,自己做一个!
这个念头一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这可不是做个螺丝那么简单,这需要选材、绕制、热处理、定型……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前功尽弃。
但眼下,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我立刻给以前热处理车间的老师傅王工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王工的声音有些苍老,听说我要自制弹簧,他沉默了很久。
“卫国,你小子,还是这个牛脾气。”王工叹了口气,“厂子都散了,设备也封存了,不好弄啊。”
“王师傅,您就帮帮我吧。这事儿对我太重要了。”我几乎是在恳求。
王工又沉默了一会儿,说:“这样吧,你晚上过来,我带你偷偷进去。材料库里应该还有点从瑞典进口的弹簧钢丝,以前留下来的宝贝。成不成,就看你自己的手艺了。”
挂了电话,我感觉浑身又充满了力量。
晚上,我按照约定,来到了已经变得破败冷清的老厂门口。王工已经等在那里,他带着我,像做贼一样,从一个破损的栅栏钻了进去。
熟悉的厂房,熟悉的机油味,只是再也听不到机器的轰鸣。看着那些贴着封条的设备,我心里一阵酸楚。
在王工的帮助下,我找到了那卷珍贵的弹簧钢丝。借着手电筒的光,我用厂里留下的简陋工具,开始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手工制作”。
我小心翼翼地测量尺寸,计算圈数,然后将坚硬的钢丝,一圈一圈地,均匀地绕在一个自制的模具上。我的每一个动作,都凝聚了我二十多年的功力。
成型后,就是最关键的热处理。王工凭着几十年的经验,帮我启动了那台小小的淬火炉。看着弹簧在炉火中慢慢变红,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温度、时间,差一点都不行。
经过淬火和回火,一根崭新的、闪烁着幽蓝色光泽的弹簧,终于出现在我们面前。
它看起来,和那根断掉的德国原厂弹簧,一模一样。
第4章 巨兽的苏醒
第二天一早,我怀里揣着那根亲手制作的弹簧,心情复杂地走进了宏图精工的车间。
这根小小的弹簧,承载了太多的东西。它是我最后的希望,也是我对我那一代工匠精神的致敬。
刘洋看我来得这么早,打着哈欠问:“陈师傅,今天就是第三天了,有戏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朝他点了点头,然后径直走向那台沉睡的巨兽。
我的心跳得很快,手心也有些出汗。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越是关键时刻,越不能出错。
我熟练地拆开给纸单元的护板,将那根新的弹簧小心翼翼地安装到位。然后,我用手拨动了一下联动杆,它“啪嗒”一声,干脆利落地弹回了原位。
成了!
我压抑住内心的激动,开始重新组装拆下来的零件。每一个螺丝,我都按照规定的扭矩拧紧,每一个护板,我都确保安装到位。
整个过程,我做得一丝不苟。刘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后,默默地看着。车间里其他人的目光,也时不时地瞟向这个角落。大家似乎都在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半个小时后,所有部件全部复原。
我站直身体,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然后转身,走向电气控制柜。
我的手放在总电源的开关上,却迟迟没有按下去。我甚至有些害怕,怕这依然是一场空欢喜。
“陈师傅,试试吧。”刘洋在我身后小声说,他的声音里,竟然带着一丝紧张。
我不再犹豫,用力合上了电闸。
“嘀——”
一声清脆的蜂鸣声响起,控制面板上所有的指示灯依次亮起,然后又熄灭,进入了自检程序。
那个该死的红色故障灯,没有再亮起!
取而代DEZHI的,是一个绿色的、代表“准备就绪”的指示灯,在安静地闪烁。
“绿了!绿了!”刘洋比我还激动,他指着面板,声音都有些变调了。
整个车间,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这里。
我的心也落回了肚子里。我知道,最难的一关已经过去了。
我走到操作台前,手指在触摸屏上轻轻一点,按下了“启动”按钮。
没有想象中的巨大轰鸣。只听到一阵轻微的电流声,接着,机器内部的伺服电机开始转动,发出一阵阵沉稳而有力的“嗡嗡”声。
沉睡了两年的巨兽,苏醒了。
我调出设备的诊断程序,屏幕上显示所有系统全部正常。我试着操作了一下几个基本功能,传送带平稳地转动,机械臂精准地升降,每一个动作都如行云流水,充满了德国机械特有的韵律感。
“动了!真的动了!”人群中有人发出了惊呼。
黄总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现在了车间里,他快步走过来,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他扶着机器的外壳,感受着那平稳的震动,嘴巴张了张,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黄总,”我转过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机器的基本功能已经恢复了。不过,具体的精度还需要上料测试,进行微调。”
黄总这才回过神来,他一把抓住我的手,用力地晃了晃,手心全是汗:“老陈……不,陈工!你……你真是神了!”
他这一声“陈工”,叫得整个车间的人都听见了。
刘洋站在一旁,看着我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那里面不再有轻视和戏谑,而是充满了敬畏和一丝惭愧。他走过来,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陈工,对不起,之前我……”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笑:“没事。年轻人嘛,眼见为实是好事。”
接下来的两天,我成了整个工厂的焦点。
在我的指导下,工人们开始为这台机器做上料前的准备。我带着刘洋,一起对机器的各项参数进行精密的校准。这个过程,我毫无保留地把我几十年的经验都传授给他。从如何通过声音判断轴承的间隙,到如何用塞尺精确测量辊轮的压力,刘洋学得非常认真,像一块海绵一样,疯狂地吸收着这些他从未在书本上学到过的知识。
他终于明白,那些看似“玄学”的老师傅经验,背后都是千百次实践积累下来的科学。
两天后,我们进行了第一次正式的试运行。
当第一件合格的、精度远超厂里其他所有设备的样品从机器里出来时,整个车间爆发出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黄总拿着那件样品,翻来覆去地看,脸上的笑容像是要开花一样。他当场宣布,给我放三天假,好好休息,并且,要给我开一个庆功会。
那一刻,我站在轰鸣的机器旁,看着周围一张张兴奋而敬佩的脸,心里百感交集。
我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我只是做了一个技术工人该做的事。
我只是没有让我的手艺蒙尘。
第5章 二十万的份量
庆功会就设在工厂附近的一家大酒店里,黄总包下了一个大包间,厂里所有的管理层和技术骨干都参加了。
饭局上,我成了绝对的主角。黄总亲自给我倒酒,一杯接一杯地敬我,言语之间满是赞叹和感激。
“陈工,我黄立新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算见过不少能人。但像您这样,有真本事还这么踏实肯干的老师傅,我真是第一次见!”黄总端着酒杯,脸颊泛红,“说实话,当初您说要修那台机器,我心里是打了一万个问号的。我认错,我向您道歉!我为我当初的短视和偏见,自罚三杯!”
说着,他真的连干了三杯白酒。
周围的人也纷纷附和,向我敬酒。那些平时对我爱答不理的主管,此刻都变得热情洋溢。而刘洋,更是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边,主动帮我挡酒,俨然成了我的“大徒弟”。
我不太适应这种场面,被灌了几杯酒下肚,脸上也有些发烧。我只是一个工人,习惯了和机器打交道,不擅长这种人情世故。
酒过三巡,黄总示意大家安静,然后从他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个红色的信封,放到了我面前的转盘上,慢慢转到了我跟前。
“陈工,我知道,光说感谢的话太虚。这是公司的一点心意,您务必收下。”
我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支票。看到上面的数字时,我愣住了。
二十万。
对我这样一个下岗再就业的工人来说,这无疑是一笔巨款。我第一反应就是把信封推回去:“黄总,这太多了,我不能要。”
“必须收下!”黄总的态度很坚决,“陈工,您别跟我客气。您算一笔账,这台机器,我当初花了一百八十万,扔在那儿两年,就是一堆废铁。现在您把它修好了,它能给我们创造的价值,何止是二十万?光是咱们手上那个对精度要求极高的出口订单,接下来就能顺利完成了,那一单的利润就上百万!您这是救了我的急,也救了我们厂!”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诚恳:“而且,您救活的不仅仅是一台机器,更是我们厂的未来。有了这台设备,我们就能接以前不敢接的高端订单,就能在行业里挺直腰杆说话!这二十万,不是奖金,是您技术入股的红利!您应得的!”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让我无法反驳。饭桌上的其他人也都在劝我收下。
我看着那张支票,心里五味杂陈。我想起的不是这笔钱能改善多少生活,而是我趴在冰冷的机器上,满身油污地寻找那一根断掉的弹簧的日日夜夜。
我最终还是收下了。我知道,我收下的不只是钱,更是一个私营企业老板对一个老国企工人技术价值的最高认可。
庆功会的第二天,就发生了文章开头的那一幕。
黄总在全厂大会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那张支票交给了我,并且正式任命我为设备部主管,全权负责厂里所有设备的维护、保养和技术升级,工资也直接翻了两番。
刘洋成了我的副手,也是我的第一个正式徒弟。
当我站在台上,接过那张沉甸甸的支票时,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我看到了那些年轻工人们脸上真诚的敬佩,看到了刘洋眼中闪烁的光芒,也看到了黄总那充满信任和期待的眼神。
那一刻,我四十八年来的人生,仿佛被重新点亮了。
下岗时的迷茫,再就业时的卑微,被冷落时的孤独,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我终于明白,一个人的价值,不在于他身在何处,不在于他的身份是国企职工还是私企雇员,而在于他手中掌握的、不可替代的技术,和他那份坚持不懈的工匠之心。
第6章 新的齿轮
我的生活,因为那台海德堡机器,开始转动起新的齿轮。
我不再是那个在车间角落里沉默寡言、被人无视的“陈师傅”了。我有了自己的办公室,虽然不大,但窗明几净。黄总还特批了一笔预算,让我按照自己的需求,采购了一整套最先进的维修和检测工具。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全厂的设备建立了一套完整的档案。每一台机器的型号、购买日期、维修记录、易损件清单,我都整理得清清楚楚。然后,我制定了一套严格的日常保养和定期检修制度。
一开始,很多老员工觉得我小题大做,嫌麻烦。他们习惯了机器坏了再修的模式。
刘洋成了我最得力的助手和执行者。他拿着我制定的规程,不厌其烦地去跟每一个操作工沟通,告诉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有一次,一台切割机因为操作工没有按时清理碎屑,导致一个传感器失灵,差点造成事故。我借此机会,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开了一次现场会。
我没有批评任何人,只是拆开了那台机器,指着里面被碎屑卡住的精密部件,告诉他们:“同志们,机器跟人一样,你对它好,它就给你卖力干活。你平时多花五分钟给它做个‘保健’,关键时刻,它就能保住你一根手指头,甚至一条命。咱们这个制度,不是为了让我省事,是为了让大家用得安心,用得长久。”
从那以后,再也没人对我的制度有怨言了。车间的风气,也渐渐地变了。机器的故障率明显下降,生产效率反而提高了。
黄总看在眼里,喜在心上。他不止一次在会上说:“把陈工请来,是我今年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我和黄总的交流也多了起来。他不再仅仅把我当成一个修机器的工人,而是经常找我聊一些关于工厂发展和技术升级的想法。
有一次,他拿着一份新设备的采购计划来征求我的意见。那是一台最新款的国产数控机床,性能不错,价格也很有诱惑力。
我研究了半天,却摇了摇头。
“黄总,这台机器的性能指标看起来很漂亮,但它的核心控制系统和关键传动部件,稳定性还有待市场检验。我们现在做的都是高精度订单,稳定性是第一位的。我建议,我们再等等,或者考虑一下那家日本品牌的二手机器,虽然旧一点,但底子好,可靠。”
黄总有些犹豫:“日本的二手机器?那不又是走海德堡的老路吗?万一再买回来一堆废铁怎么办?”
我笑了:“这次不一样了。因为,您现在有我了。”
我的话里带着一股强大的自信,这自信,是我用手艺和汗水挣回来的。
黄总看着我,也笑了。他最终采纳了我的建议。
我和刘洋的关系,也从简单的师徒,变得更像是忘年交。他会教我用智能手机,用电脑软件做设备管理的表格。而我,则会把我压箱底的绝活一点点地教给他。
我告诉他,一个好的技术工人,不能只会换零件,更要懂得为什么会坏,要懂得如何预防。有时候,一个简单的垫片,一个微小的角度调整,就能解决大问题。
“陈工,”有一次,刘洋看着我用一个土办法,解决了一个进口传感器反复误报的难题后,由衷地感叹,“我以前总觉得,你们这些老师傅的东西都过时了,现在才明白,经验这东西,是任何高科技都替代不了的。”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技术是会更新换代,但做技术的这颗心,不能变。要细心,要耐心,要对你手里的活儿有敬畏之心。这才是咱们工人的根。”
那个周末,我拿着那二十万的奖金,给张兰买了一条她念叨了很久的金项链。她嘴上说着我乱花钱,可戴上项链在镜子前照了又照,眼睛里全是笑意。
晚上,儿子看到我还在看一本关于伺服电机的书,好奇地问:“爸,你都当主管了,怎么还这么拼啊?”
我合上书,看着他,认真地说:“爸不是在拼,爸是在找回自己的位置。这个位置,以前在红星厂,现在在宏图精工。只要手艺还在,到哪儿都有你的位置。”
窗外,城市的灯火璀璨。我仿佛又听到了那台海德堡机器平稳而有力的轰鸣声。
我知道,我的下半辈子,才刚刚开始。
第7章 手艺人的温度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是一个夏天。
宏图精工因为那台海德堡SM 102的复活,名声大噪。许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高端客户,都主动找上门来。工厂的规模扩大了一倍,黄总又租下了隔壁的厂房,准备上新的生产线。
而我,陈卫国,也彻底在这家私营企业里站稳了脚跟。没人再记得我下岗工人的身份,在大家眼里,我是那个能化腐朽为神奇的“陈工”。
一天下午,黄总把我叫到办公室,神色有些复杂。
“陈工,有个事,跟你商量一下。”他给我递过来一支烟。
“黄总您说。”我接過烟,但没有点。
“红星厂,就是你以前那个单位,彻底破产清算了。厂里的设备,准备打包拍卖。”黄总看着我,缓缓说道。
我的心猛地一沉,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那里,毕竟是我付出了二十六年青春的地方。
“黄总,您跟我说这个是……”
“我想去看看。”黄总说,“我听说,他们厂里有几台德国的老机器,跟你修好的那台是同一个系列,保养得还不错。我想……把它们买下来。”
我愣住了。
黄总继续说:“陈工,你别误会。我不是想贪便宜。我是觉得,这些机器,都是好东西。在我们手里,能让它们继续发光发热。而且,更重要的是,那些机器,只有你这样的老师傅才懂它们的价值,才能让它们活过来。我买的不是机器,我买的是你们这一代人的心血。”
他看着我,眼神无比真诚:“而且,我还想做一件事。红星厂不是有很多像你一样,有技术有经验,但是下岗了的老师傅吗?我想把他们请过来。我们宏图要发展,光靠年轻人不行,必须得有你们这些‘定海神针’。我想在我们厂,成立一个技术攻关小组,就由你来牵头,把这些老师傅都聚起来。”
我的眼睛,瞬间就湿润了。
我没想到,黄总这个精明的商人,会有这样的情怀。他看到的,不仅仅是机器能带来的利润,更看到了我们这些老工人身上沉淀的价值。
“黄总……”我哽咽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陈工,你觉得怎么样?”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好!太好了!”
几天后,我跟着黄总,再次踏进了红星机械厂的大门。
这里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模样,到处都是搬迁的痕迹,一片狼藉。我看到了我曾经工作过的车间,那台我伺候了十几年的压铸机,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像一具被肢解的骨架。
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在拍卖现场,我们见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都是以前厂里的老同事、老领导。他们看到我,都热情地打招呼,眼神里充满了羡慕和感慨。
当那几台德国老机器被推上拍卖台时,现场一片寂静。很多买家都摇着头,对这些看起来笨重过时、维修困难的“老古董”不感兴趣。
黄总却毫不犹豫,一次又一次地举牌。最终,我们以一个几乎是废铁价的价钱,将它们全部收入囊中。
签完合同,我找到了以前车间的主任,一个也快退休的老大哥。我把黄总的想法跟他说了,请他帮忙联系那些下岗在家的老师傅。
主任握着我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卫国,太好了,太好了!我替那些老伙计们,谢谢你,谢谢黄总!”
一个月后,宏图精工举行了一场特殊的欢迎仪式。
王工,就是帮我做弹簧的那位热处理老师傅,还有我们车间的几个钳工、电工大拿,都来了。他们穿着崭新的蓝色工作服,虽然头发都有些花白,但精神矍铄,眼神里重新燃起了光彩。
黄总在欢迎会上说:“各位师傅,我黄立新没什么文化,但我知道一个理儿: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你们,就是我们宏图精工的宝!我希望,在这里,你们的手艺能传承下去,你们的价值能得到最大的体现!”
台下,掌声经久不息。
那天,我带着几位老师傅,走进了为他们专门设立的技术攻关室。旁边,就是那几台从红星厂买回来的老机器。它们已经被清洗得干干净净,静静地等待着被重新唤醒。
王工抚摸着一台机器冰冷的机身,就像抚摸着失散多年的老朋友。他转过头对我说:“卫国,你还记得老马师傅的话吗?”
我点了点头:“记得。别让机器蒙尘,别让手艺蒙尘。”
我们相视一笑,那笑容里,有沧桑,有感慨,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希望。
阳光透过车间的窗户,洒在我们身上,也洒在那些安静的机器上。我仿佛看到,一双双布满老茧却无比灵巧的手,正在为这些钢铁巨兽注入新的生命。
而一旁,刘洋带着几个年轻的徒弟,正拿着笔记本,认真地听着、记着。
我知道,这不仅仅是几台机器的重生,更是一种精神的传承。一种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带着温度的工匠精神。
它永远不会过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