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日,清晨七点,还未完全放亮,库玛拉克河大峡谷里传来低沉的机械声——像远处的雷,却持续不散。
雾气被闸门压出弧形,“哗——”的一下,水墙被切断,水珠飘进阳光,像有人把碎银撒在空中,冷气扑面。
我站在河岸泥地,鞋上沾着细沙,心里默念一个数字:“247”。那是坝高,等于八十层楼。我没上过一层楼的学,却知道这道墙把旱年和涝年从此隔开。
往年同一天,阿克苏城区气温二十七度,风干,核桃地冒尘。春旱时节,一铲土起,土皮裂成棋子块,地里白得像盐。我曾拿水壶泼树根,水没半小时就渗空。
今天的气息不同。峡谷温度二十一度,空气带潮。闸门重量“200吨”,数字写在旁边的白牌上,我用手指描一次,怕忘。

再往下数,“11。7亿立方米”蓄水量写在另一块黄牌。有人说那是六个天池,我没见过天池,但想象六个大盆扣在山口——水就不走了。
河道边有指示杆:“34。2亿立方米年供水”。再旁边标“800万亩”。我对亩更熟,一亩能种六棵核桃。这样算,八百万亩能站四千八百万棵树……脑里跳出一片绿点。
夏天融雪来得猛。过去十年,人们把门板横在门口挡水。十年一遇的洪水,一夜能卷走鸡舍。如今标牌改写“50年一遇”。我读不透风险学,却记得去年水到膝,今年膝盖还干。

坝体里埋“9000多节”钢筋,旁边挂一张简易表,显示“2300个监测点”。小屏幕亮红绿灯,像夜路的车灯,二十四小时不灭。
鱼道靠右侧,灰色石块摆成台阶。工作人员说“14。1万尾”小鱼已经放生。我看见水面闪亮,像有人撒米,鱼儿顺流钻孔。再过一年,还要再放“20万尾”。数字被画成粗黑字,黏在湿石上。
山口立四根金属杆,日后首台机组要在那儿转,年发电“18亿度”。我不懂度电和灯泡的关系,只被一句话吸住:“65万个家庭”。夜里灯亮,有光就有人说话声。
戈壁的风常年七级。建设者搭彩布棚做饭,棚被风吹得啪啪响。有人记录时间:“2019年十一月开工”。我记得那阵子沙暴遮天,大家只见轮廓,不见表情。
六年时间,被称“三复杂”“五高”。我不晓技术词,只用眼看,陡坡、高温、昼夜温差、路远……都写在石壁上似的。工人脸上掉皮,一层又一层。
他们说混凝土里装了芯片,谁送料、谁搅拌都能查。我抬头看大坝,像看一堵码得整齐的土坯墙,不掉缝。有人计算省“370万”成本。我想着这些钱能买多少袋化肥。
雨云突然压来。峡谷阴暗,闸门下的水声更重——“轰隆!轰隆!”——像鼓点催促。我的思绪被砸断,鼻孔吸入湿味,泥土、机油、水汽混成一股。
闸门继续下降,水面一点点推高,刻度尺被蓝线淹没。我问自己:“什么时候能把家里那片荒地种满树?”没有回答,只有水声回应。
眼前的坝,把时间切成两半:之前靠天,现在靠它。未来是什么样?我看向那面混凝土墙,水雾继续升腾,像有人不说话,只用手指着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