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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空成“世界最大垃圾场”:谁来“清扫”,谁来埋单?

2025-08-14 10:17世界最大
2010年7月20日,澳大利亚Electro Optic Systems (EOS)航空航天公司制作并发布插图图片,展示了从地球静止轨道高度看到的地球景象,图中太空碎片散落在低地球轨道。图/视觉中国

有一群“鸽子”,它们曾是商业航天的明星,如今却变成了轨道上的“地雷”。2025年7月,中国科学院研究团队的一份研究报告指出,“鸽群”(Dove)卫星星座已有八成陨落,并将近地轨道变成一片危险的“雷区”。

失控的“鸽群”,只是冰山一角。

据欧洲航天局空间碎片办公室数据,截至2025年7月23日,地球轨道上有超过14500吨、数以亿计的碎片,正以超越子弹十倍的速度穿行在太空,“太空车祸”随时可能发生。地球人的头顶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变成巨大“垃圾场”。

空间碎片的不断增多,或许意味着一次偶然的撞击,就可能引发毁灭性的多米诺骨牌效应,最终让碎片彻底封锁地球轨道。

太空失序的背后,“星链”等巨型星座还在疯狂“跑马圈地”,而目前维系太空秩序的规则却仍停留在上个世纪。在商业利益的“经济算盘”和国家间的“信任赤字”面前,国际“软法”显得苍白无力。

失控的“鸽群”

在太空盘旋的一群“鸽子”,可从数百公里外的太空,分辨出地面一辆汽车的轮廓。这就是美国Planet Labs公司运营的“鸽群”(Dove)卫星星座,每天、每时、每刻都在做的事情。Dove卫星由重约5kg的3U(10cm×10cm×30cm)立方星组成,以低成本、高频次观测的模式,每天更新一次全球遥感影像,实现对地观测。

不过,今年7月,中国科学院软件研究所的一个研究团队发布文章指出,“鸽群星座已坠落超80%”,而且“正将宝贵的近地轨道变成一个危险的‘雷区’”。

中国科学院研究团队指出,截至2025年7月7日Planet Labs公司已发射662颗Dove卫星,其中已陨落536颗(80.97%),且当前在轨的126颗中,仅有101颗处于可用状态,主要分布在3个不同轨道面上。

“鸽子”本身并没有“翅膀”。Dove卫星并未安装推力装置,而是利用大气阻力,通过增加或减小卫星的迎风面积改变运行速度,从而使得同一批次发射的卫星都能长期保持在同一轨道面上。

这些没有“翅膀”的“鸽子”,就如同太空轨道上长期有效的“低成本小地雷”。

“Dove星座数量较多,缺乏主动避碰能力,而且个头小、跟踪难度大。”南京大学天文与空间科学学院副教授汤靖师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它还处于比较拥挤的轨道高度,其陨落过程中会经过两个载人空间站。

“它们将在轨道上飘荡数年甚至数十年,成为其他航天器不得不规避的障碍。”中国科学院研究团队表示,“这种‘发射后不管’的商业模式,实际上是将运营成本转嫁给了整个航天社区,以牺牲轨道安全为代价换取商业利益。”

哈佛大学天文学家乔纳森·麦克道尔 (Jonathan McDowell) 表示,许多早期的Dove卫星都是从国际空间站 (ISS) 部署的。从国际空间站释放的卫星通常会迅速重新进入地球大气层,对其他航天器几乎不构成威胁,因为“在那个年代,比国际空间站更低的卫星很少”。

但如今,地球轨道这条曾经空旷的“天路”,早已变得“车水马龙”。

“近年来,随着众多低轨星座的迅猛部署,近地轨道的拥挤程度正在加剧。”汤靖师表示。

在商业航天的浪潮下,巨型星座计划层出不穷。埃隆·马斯克的太空探索技术公司(SpaceX)公司计划发射4.2万颗“星链”(Starlink)卫星,以提供全球互联网服务。截至2025年8月,“星链”在轨卫星数量已发射超8000颗。

当地时间2025年8月4日,美国佛罗里达州卡纳维拉尔角太空军基地,SpaceX“猎鹰9号”火箭于凌晨3点57分从40号发射台发射,执行10-30任务,搭载28颗“星链”卫星。图/视觉中国

其中坠毁的“星链”卫星也不少。2020至2024年期间, “星链”共坠落损失583颗卫星。国际宇航联空间运输委员会主席杨宇光指出,“星链”大部分离轨卫星是因为发现异常后主动离轨,而非完全失控。

“如果在轨的航天器不能按照要求在任务后离轨,那么空间轨道拥挤程度将加剧、撞击风险也会大幅度上升。”国际宇航科学院通讯院士、深空探测实验室(天都实验室)高级专家龚自正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事实上,“外空的碰撞事件是频发的。”龚自正指出,无论是航天器的撞击失效,还是空间站被迫规避空间碎片的情况,都已经成为常态。

例如,2009年,美国商业卫星“铱星33号”就与俄罗斯废弃卫星“宇宙2251号”在西伯利亚上空789公里处高速相撞,导致两者彻底摧毁;中国云海一号02卫星(Yunhai-1 02)与1996年发射的Zenit-2火箭碎片发生了碰撞。

据欧洲航天局空间碎片办公室统计数据,自1957年人类进入太空时代以来截至2025年7月23日,太空发生破裂、爆炸、碰撞导致碎片化的事件超过650次,产生了超过120万个1-10cm尺度的空间碎片。

为了不与碎片相撞,航天器就不得不被迫实施机动规避。

龚自正指出,国际空间站从建成至今已经被迫实施规避41次,平均每年规避2次。而每一次被迫实施的避让,都意味着燃料的消耗、科研任务的中断和空间站寿命的折损。

当地时间2024年2月1日,诺斯罗普·格鲁曼公司的“天鹅座”货运飞船抵达国际空间站。图/视觉中国

世界最大“垃圾场”

抬头望天,谁能想象头顶宁静的太空,或已是世界上最大的“垃圾场”?

据欧洲航天局数据,截至2025年7月23日,地球轨道上所有航天物体的总质量已超过14500吨。据统计模型估算,在轨物体中大于10厘米的空间物体有54000个;在1厘米至10厘米之间的空间碎片物体约有120万个;在1毫米至1厘米的空间碎片物体约有1.4 亿个。

空间碎片主要源于人类自身的航天活动,包括废弃卫星和火箭残骸,卫星自爆、解体或者高速碰撞导致的碎片,反卫星试验和火箭发射残渣等。龚自正表示:“空间碎片的数量正逐年递增,已对航天器在轨安全运行构成严重威胁。”

空间碎片最直接危害来自于高速碰撞。

龚自正表示,在低轨空间碎片与航天器的平均撞击速度为10公里/秒,这么高的撞击速度,现有航天材料难以“扛得住”。一个厘米级的碎片看似不起眼,却足以摧毁整颗卫星;甚至毫米级的碎片,也能让卫星彻底瘫痪。

中国科学院国家天文台研究员李春来在论文中表示,即使撞击没能使航天器破碎,但产生的层裂、绝缘击穿、泄露和变形也会降低航天器的性能或导致航天器部分甚至整体失效。

例如,对电子设备壳体的简单碰撞会导致敏感电子设备严重退化;压力容器与空间碎片碰撞将导致泄漏或破裂,甚至产生更多新的碎片。即便航天器本体充分考虑了对空间碎片的防护,但也无法为暴露在外的太阳能电池板、 通讯天线等装置筑起“铁壁铜墙”。

比起单次撞击的火花,更大的危险还来自于碰撞产生的大量新碎片。这些新的碎片,可能会形成更多新的撞击,如多米诺骨牌般引发连锁反应。

1978年,美国科学家唐纳德·J·凯斯勒(Donald J. Kessler)提出过一种理论假设,当在近地轨道上物体密度达到一定程度时,碰撞碎片将引发连锁碰撞,新碎片继续碰撞其他物体,最终导致轨道上布满碎片。

学术界的共识是,一旦“凯斯勒灾难”发生,轨道将如“垃圾场”般瘫痪,人类数百年内将无法探索太空或利用卫星,“星辰大海”的梦想也将被锁死。

当地时间2024年9月16日,用哈勃太空望远镜拍摄的棒旋星系NGC 1559。它距离地球大约3500万光年。图/视觉中国

“‘凯斯勒灾难’发生的可能性正在不断增高。”龚自正表示,从2021年开始,人类进入空间轨位和频率资源争夺加剧的时代,航天活动长期可持续发展面临严重威胁。

如今,太空卫星技术已深度嵌入全球公众日常生活,成为现代社会不可或缺的支柱。以全球定位系统(GPS)为例,这一依赖卫星网络的导航工具不仅指导亿万民众的日常出行、物流运输,还支撑导弹防御系统运行。

中国的风云(FengYun)气象卫星同样发挥着重要作用,能够实时监测大气和灾害,提供精准天气数据,用于风暴预警、农业生产和气候变化应对,已为121个国家和地区提供支持,帮助减少灾害损失。

“保障外空活动的长期可持续性,关系到全人类的共同命运。空间碎片的威胁具有普遍性,它不分国界、不分你我。”龚自正用玻璃房子来打比方:“在外太空制造垃圾,就如同在玻璃房子里互相扔石头,最终这些碎片会威胁到每一个人,没有任何一方能够幸免。”

因此,对于空间碎片的治理,龚自正表示,这不只是简单的“清扫太空垃圾”或“减少碰撞”的技术层面的事,其本质是在捍卫人类文明的未来与持续发展的权利。

“软法”难治空间碎片

空间碎片治理,谁来“清扫”轨道,又该谁埋单?

治理空间碎片,在技术层面的挑战并非不可逾越。龚自正指出,全球在碎片监测、预警、防护和主动清理等技术上已有相当深厚的积累。

在预警方面,欧洲航天局2025年《太空环境报告》披露,已通过全球监视网络实时跟踪约4万个轨道物体,预警潜在碰撞,帮助卫星及时“闪躲”。

而早在2005年3月初,中国科学院紫金山天文台就成立了“中国科学院空间目标与碎片观测研究中心”;2015年6月,国家航天局成立空间碎片监测与应用中心,为中国空间活动提供安全预警保障;2016年6月25日,我国“遨龙一号”空间碎片主动清理飞行器也随“长征七号”成功发射;2019年发射的“北理工一号”开展了空间碎片清除技术在轨验证。

但是,“如同治理温室气体一样,空间碎片本身并不是单纯的技术问题。”汤靖师表示,在保障各方共同、合理利益的情况下,维护近地空间的长期可持续性,需要各方努力、持续推进。

空间碎片治理的真正症结,在于缺乏国际合作的政治意愿与国际合作机制。

龚自正认为,在当前全球政治分歧加剧、许多航天合作难以开展的背景下,空间碎片治理或许是唯一有望达成广泛共识的国际合作领域。“只要一个国家利用太空、在轨拥有卫星,它就是这个休戚与共的体系中的一员。”他说。

目前,国际太空法基础是1967年的《外空条约》(Outer Space Treaty),该条约诞生于冷战时期,主要规范国家行为,对商业公司的约束力有限。

此外,龚自正介绍,尽管从联合国外空委、国际机构间空间碎片协调委员会(IADC)到国际标准化组织(ISO)都出台了一系列减缓空间碎片的指南和标准。“但这些都是‘软法’,是建议性、指导性的,而非强制性的‘硬法’。”所以导致“规定”与“落实”之间存在巨大差距。

经济“算盘”往往压倒了“软法”的指导原则。

《联合国外空委空间碎片减缓指南》建议,航天器在任务结束后25年内离轨(如今部分国家已缩短至5年)。但对商业公司而言,如果一颗设计寿命仅5年的卫星到期后仍运转良好,继续让其在轨服务就能持续产生经济收益。“既然缺乏强制性惩罚措施,运营商自然倾向于追求利益最大化,而非主动离轨。”龚自正说。

此外,太空碎片治理还面临“信任赤字”的问题。共享空间态势感知(SSA)数据是空间碎片治理的核心基础。然而,一国追踪微小碎片的能力,往往与其监视他国卫星乃至导弹的军事感知水平紧密相连,一旦透露这些数据和能力,无异于暴露国防底牌。

在龚自正看来,现行“软性指南”未来将升级为强制“硬性标准”。“就好比汽车的尾气排放标准,不达标就不能上路。”

“未来,航天器也将如此:没有自主机动规避能力、没有任务后离轨能力,就不允许发射;运载火箭在发射过程中产生碎片或在爆炸轨解体,将面临惩罚。”龚自正表示,“中国正加速向航天强国跃升,理应抓住这个历史机遇,推动国际空间碎片治理合作,为构建太空人类命运共同体贡献更多的中国智慧、中国方案、中国力量。”

南方周末记者 刘佳伦

责编 姚忆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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