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徐 来
编辑 | 徐 来
没有多少人专门去过美国犹他州的费氏湖国家森林,可放眼望去那47000多株形状相似、枝干笔直的杨树,表面看似平淡无奇,实际却藏着地球上最巨大的生命谜题之一。潘多,他们叫它这样。六千吨的庞大身躯,1.4万年不曾断绝呼吸,拥抱着106英亩土地。沉默地生长,静静等待着什么。可如今,这个巨型个体大部分地方已经不再新生枝芽。90%的面积变成了无望的荒芜。还会有转机?谁也不敢细想。
费氏湖静静流淌,森林仿若天然的围场。但看似林木繁茂,其实全是潘多身体上的千百只“手臂”。每一株颤杨,都是同一根系。它们并非分离个体,而是无性繁殖延展出来的分身。根须结成强大的网络,黑暗中密不可分,像古老神话里的神祇。不论刮风下雨,全体同一节奏发芽、落叶,四万七千株,秋天一夜变金黄。壮观是壮观,说到底,不也让人背后一凉?
科学界是要讲究的,2011年的一个团队带着碳同位素分析仪来了。抽样、反复试验,最终认定1.4万年这个数字才靠谱。之前那些“八万年”的说法,挂着噱头却没依据。2008年又有科学家,对着每一株小树做基因检测,轰的一声——所有个体基因一模一样,连一瞬的突变都没跑掉。界限往外扩了点,面积大了三千平方米,却没有一丝新意。总觉得到底是希望还是无奈。
林内的生物多得惊人,生态缠绕成网。狐狸在落叶里寻食,几十种灌木、草本互不相让,天上小鸟唧唧喳喳,带着种子来回飞。潘多是中心,万物共生共存。即使地上的树被火烧尽,根系还可以一下子冒出新芽。灾难面前,古树逢春再来。这里的循环从未断过,至少过去一万四千年都如此。于是一部分学者开始自信,只要根还在,这一切就不会变。
可光有繁殖力有用吗?潘多最厉害的地方,是重量。科学上说它六千吨,鲸鱼算大,最顶尖的蓝鲸也不过两百吨。潘多比它重整整三十倍。地球上最庞大的生物,不是动物王国的霸主,而是一片看似平凡的树林。这种对比多少有点荒诞。人们很少讨论过,为什么最大的单体不是动物。可是潘多眼下的处境,怎么说都让人心里打鼓。
问题,真的不是地上那些看得见的树干。2018年的一项研究打醒了所有人:九成以上的区域新生树干根本没法长起来。鹿群、麋鹿,尤其那些饥饿的骡鹿,像是找到了永远的食堂。没人制止,它们啃食全部新芽。狼、灰熊,猎食者原来是天然的“平衡手”,人类进林子后,捕食者越来越少,草食动物不须提防,数量直线上升,啃食变本加厉,最后新树全死了。
2013年起,生态学家们有点急,用铁丝围起部分森林区域。实验很直白:围栏里,鹿进不来,萌芽的树开始活下来。三十根枝头有九根新树干能长大。隔壁没围栏,几乎新芽还没抬头就没了。这个场面安慰?也让人无从乐观。
木本植物的不幸,还有病害。树皮溃疡、叶斑病、各种真菌,一波接一波。无性繁殖带来的基因同一,原先是潘多最强大的武器,现在反成最薄弱的软肋。只要出现新的病原体,整个潘多几无抵抗能力。至今为止,病害控制全靠人守着查。有人会说基因编辑啊,也许将来能解决,但这一切都显得遥远。
气候变了,这是一切问题里最棘手的。几年之间,降水少了百分之十五。气温上升了两度。每一片叶子的生长周期缩短三成,叶片也稀稀拉拉地稀了。森林整体的光合作用大降,人看得见的不再绿油油。根系吸收能力下滑,每年检测都看到营养不良的树越来越多。有些区域的根,甚至开始枯死。
人为影响无处不在。有些地方修路开发,地下水流向小小改变,潘多吸水的效率少了一截。还有空气质量——不说工业区,偏远森林的不明化学物质就够树叶犯难。多项因素堆积到一块儿,潘多好像进了一个死胡同。几十年前还无忧无虑,如今寸步难行。谁敢说它不会突然消失在未来某一百年里?
生态保护组织没闲着。设备、资金、监测,一个都不能少。围栏方案短时间见效,官员立法,连杂草都不让随便动。砍树和开发被禁,指定人员看护,定期清理死亡枝干和侵占性灌木。说是高科技,实际细活倒是更多。想要全都依赖科技就能无限延续,看下来也不一定。
病害监控成了每周要紧事。每棵树逐一排查,发现异常即刻处理。实时监控根系水分吸收。最前沿的雷达数据不断上传到云端,哪一段根出了问题,工程师立马调研。高科技手段的确大大提高了监控效率,但问题依然没消失,大家明白下一步要看什么,总有些地方掉了链子。
外部还有国际植物学家、生态学院校的人,大家都在用潘多做案例,各国争论保护经验的效果。有的专家支持基因引入方案,说应该让潘多有机会与雌性颤杨杂交,增强抗病愿力。也有一派反对,认为那就打破唯一性,再也不是那个全球最大的单体。争议在科学界炸开,连带学术论文都能吵成战场。
有人专门梳理气候历史数据,对比分析十几种条件下的萌芽表现,结果一塌糊涂。潘多对温度极度挑剔,雨稍微少点就出问题。人为干预措施正试着一点点推进。人工灌溉、遮阳、土壤病原隔绝,每一样都还在实验线上。那些看似科学又先进的想法,常常被实地复杂性打脸。实际情况复杂得多,数据背后是一道道难题。
花钱是保护区的老大难。围栏要修,每隔两年还得加固翻新。防病剂和人工监测都不能停。如果问前景,大多数管理人员自己心里也打鼓。技术进步让一些问题出现另一种可能。比如说人工智能帮助识别细菌感染部位,基因编辑或许真可以在某个节点派上用场。有的管理者乐观,另一个角度,他们又担心,这些创新手段会不会也带来新难题。
事实上,有人觉得,只要生态管理做得好,潘多可以永久存在下去。但也有人质疑,气候、基因、环境、保护资源等等交错后,潘多始终处在危险边缘。一部分专家坚信,新技术能扭转局面,换句话说,也许保护一生不如自然而然让它消亡来得更顺应天意。谁的声音大,倒很难说。
某些年头,围栏内新树存活率反而比前一年下降了。这究竟是保护方法出问题,还是自然规律本就如此?不同学者观点起了冲突,这世界好像没有一锤定音的答案。
再说回来,潘多这样的庞然大物,终究难敌数代人的疏忽和生态短板。哪怕它每一秒都在努力存活,也有可能哪天突然崩溃。或者,它会在某个意想不到的明天,奇迹恢复。
一切结论都犹豫不决,有人赞成彻底以人为主导,有人依然盼望“道法自然”。1.4万年又算什么?对于地球更漫长的历史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潘多是幸运,抑或另有归宿?谁能定案。
如今,潘多依旧悄无声息地生长着。科技、保护、争论并存,几万年的人与自然博弈写进了这片树林。
今天的潘多,既是自然的传奇,也是风险的缩影。过去未变,未来未卜。